不知何故，世界总是一样的。唯一可以改善的是个人生活。一个人可以过上好日子，一个人可以赋予生命意义。要么把自己喝死，要么把自己画死，要么把自己爱死。 ——奥德.纳德卢姆

文/张鸿宾

在挪威绘画史上出现过三位影响世界的艺术大师：拉斯·赫特维格、爱德华·蒙克和奥德.纳德卢姆。如果说赫特维格作品以带有半梦幻主题的个人风格将挪威绘画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峰，蒙克塑造的形象是对“人的堕落”执着和悲观的爱情哲学的话，那么，纳德卢姆就是将其绘画加入了历史创造的更为广阔的戏剧和故事，用“媚俗”学说捍卫了传统艺术在当代的尊严。

奥德.纳德卢姆（生于 1944 年 4 月 8 日）是挪威具象画家，被认为是在世最伟大的古典具象画家之一。奥德以挑战挪威文化环境而闻名，他的绘画风格和艺术观曾多次引发争论。即使在关于他的英文维基百科页面上，他也被描述为“有争议的”艺术家。在抽象视觉艺术占主导地位的时代，奥德凭借他的独特的当代具象艺术在当今艺术界脱颖而出。然而，大多数人并不真正了解奥德绘画中所蕴含的寓意，特别是当奥德宣称自己是一个“媚俗画家”时。媚俗”本有低劣、俗气的贬低之义，奥德却用来定义自己的艺术。当用这种刻薄的贬义词来形容受人尊敬的艺术进而所产生出来的表现在理解上的纠结与羁绊，必然会干扰人们对其艺术含义真正意义上的理解。人们在观看奥德的作品时所遇到的情兴大概如此。

奥德在写生

为了使大家能准确理解奥德的艺术观点、主张以及作品所表达的哲学思想，我们采访了挪威著名古典油画家、奥德的学生和助手扬·欧维·图夫。

_Talking Show

人物嘉宾访谈

Your Subtitle Here

扬·欧维·图夫1976年生于康斯贝格，跟随当代具象绘画大师奥德.纳德卢姆学习了六年，并深受其影响。自1996 年至今图夫一直担任纳德卢姆的助手。图夫是奥德艺术哲学与学术理论的梳理、挖掘、撰写和推广者。他与纳德卢姆合作出版了《奇怪的奥德：媚俗，不仅仅是艺术》、《关于媚俗》等专著；他与纳德卢姆的儿子博克. 纳德鲁姆等人一起创办了阿佩莱斯学院，旨在传播奥德所倡导的美学原则、艺术哲学以及教授欧洲古典绘画大师的传统理念和技艺。

TALKING

绘画的目标不仅是要获得正确的颜色和形式，还要讲述一个故事

# 01

扬·欧维·图夫在工作室

张鸿宾

阿佩莱斯学院的办学理念与那些普通教授古典绘画学校在办学与经营理念上其实有巨大的差异和不同，其主要表现在阿佩莱斯学院绝不仅仅教授古典绘画知识、绘画技法，而是着重强调古典绘画的灵感来源以及其深层次的哲学思考，并把它视为可以抵御现当代艺术各种思潮的诋毁与攻击的有利武器？

扬·欧维·图夫

这是源自奥德.纳德卢姆的一个基本观点：绘画的目标不仅是要获得正确的颜色和形式，还要讲述一个故事。看来，今天的许多画家只强调前两个方面，而忽略或不够注重讲故事。

理解古典绘画的价值是什么，并能够解释它们是什么是至关重要的。当然，这需要时间。想想十八世纪欧洲发明的“美术”的概念吧。它花了 60 到 80 年的时间才被普遍接受并开始产生真正的影响。当然，这种影响是让画家们相信工艺是不必要的，而戏剧性的故事讲述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因此，绘画学科解体了，就像所有被接受为“艺术”的学科（雕塑和陶瓷是其他例子）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将媚俗（Kitsch）视为艺术的积极替代品。它使您了解，您可以以不同的价值观进行创作，因此，您不会那么容易被艺术史学家或评论家所指使、所限制的那样，被“必须”做的事情所欺骗。太多人太遵循主流趋势，接受做一个糟糕的工匠比做一个大师级的画家更受人尊敬。这就是我们想要改变的。

TALKING

_这就是我们想要改变的

# 02

扬·欧维·图夫在工作室外

张鸿宾

阿佩莱斯学院的办学宗旨、理念其实源于奥德.纳德卢姆学派与文化的影响。是否可以这样理解：阿佩莱斯学院就是在贯彻奥德.纳德卢姆的艺术主张，并且采用奥德.纳德卢姆的个体成功经验，推广到群体的实践中？

扬·欧维·图夫

奥德是为数不多的真正创造了原创型内容世界的画家之一，因此他是天才的艺术大师。他剥去大部分文明迹象，以达到原始人性的方式令人震惊，他的这种创造的原发性，仅在提香或伦勃朗等大师的少数杰作中才得以窥见。

当然，他也是发起“媚俗”运动作为古典绘画上层建筑的人。大多数“保守”批评者更喜欢抱怨而不是提出替代方案。但这就是奥德所做的——他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替代方案，一个深刻的哲学观点！是的，奥德的永恒意象是更多画家应该从事的事情，如果他们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长期存在的话。您可以在类似的废弃景观中绘制永恒的图像，或者您可以以其他方式进行。这适合每个人，因为在媚俗中，独创性不是美德。恰恰相反：如果你是一位大师级的画家，你就会揭示每个人实际上已经知道的东西（尽管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也适用于奥德作为画家的发展，他从绘画当代主题到制作外太空故事！但与此同时，他的实际绘画技巧也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一开始他很放松，但后来收紧了他的形式（受卡拉瓦乔的影响），然后在过去的 20 年里又回到了放松的技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评论家瓦萨里写道：这是一种使绘画看起来更加生动的绘画技巧，你不会用严格的线条和强烈的色彩来区分不同的形式。相反，您溶解形式并抑制颜色。但是在你走这条路之前，你需要多年的经验，否则你的技术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所以，是的，如果我们能把它带到世界上，那么我们可能会再次看到古典绘画的复兴。

TALKING

他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替代方案，一个深刻的哲学观点

# 03

扬·欧维·图夫在创作

张鸿宾

奥德.纳德卢姆学习绘画的年代正值现代艺术活跃时期，因此，可以说纳德卢姆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更艰难的艺术道路。你认为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在对待学习古典绘画的环境与态度上，与纳德卢姆那时相比较是否有所变化？当人们进入了21世纪，又面临多元化的选择时，人们依然坚持古典绘画的理由是什么？

扬·欧维·图夫

首先，以永恒的视角看待我们的生活是人类的基本需求。我们需要从字面上认识自己——无论是在所描绘的经历中，还是在形式上（即人类形象或自然本身）。而达到这一点的唯一方法是通过以古典方式获得绘画技巧。如果没有，你就无法模仿自然。，你在世界各地，在所有时代都看到了这一点。想想十世纪的李成、十四世纪的尼日利亚伊菲文化或埃及的阿玛纳雕塑。在西方，对古典绘画的态度越来越差。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有一些著名的具象画家，他们要么展示草率的工艺，要么展示艺术哲学所谓的“审美冷漠”，这意味着他们所说的理论缺乏逻辑严密和内容深刻的故事。因为在现代艺术中，任何类型的戏剧或情感内容都被认为是“坏品味”的。所以，从古典艺术的角度来看，主流艺术认为具象绘画不是进步的标志。

TALKING

_完全由于个人的原因，使他成为他自己

# 04

扬·欧维·图夫自画像

张鸿宾

在全球范围内，依旧坚持古典绘画形式的艺术家非常多，为什么奥德.纳德卢姆能在当代艺术体系和风格流派中自成一派？你认为纳德卢姆绘画中的核心影响力表现在哪些方面？

扬·欧维·图夫

说到对奥德产生影响的主要是伦勃朗、卡拉瓦乔和提香。但是他也善于在不知名的画家身上看到可贵的品质，并且为自己所用，因为他只尊重画家的技巧——而不是艺术史家或评论家给出范围。

幸运的是，奥德在 1980 年代进入了美国艺术界，当时除了传统风格之外，还有其他形式多样的艺术风格。我确实认为，因为其他人都如此痴迷于“当代”，所以他的绘画样式就显得格外突出。你要记住，他也没有得到任何来自国家的支持，完全由于个人的原因，使他成为他自己。

他还专注于整理并出版他的观点、理念、作品书与籍，其中也包含高质量的复制品，因此，您可以看到他的绘画方式。这无疑是一种引起兴趣的方式。此外，他还提出一个独特的词汇——“媚俗”作为古典文化的代名词，这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由此也人们知道了，他在哲学上代表了现状的另一种选择。

TALKING

充分了解“媚俗”，是理解奥德的关键

# 05

扬·欧维·图夫自画像

张鸿宾

奥德.纳德卢姆把自己的艺术取名为“媚俗”，并且称自己是 “媚俗画家”。他为什么称自己是 “媚俗画家”？（“媚俗”在挪威语里解释？“媚俗”在中文里不是一个褒义词）你对“媚俗”怎样理解？

扬·欧维·图夫

想要了解奥德的绘画，首先要明白奥德的学术主张以及他提出的关于“媚俗”的学说，因此，充分了解“媚俗”，是理解奥德的关键。

奥德对外宣称他的艺术应该被理解为“媚俗”而不是艺术本身。我与奥德合著的《关于媚俗On Kitsch》，描述了对媚俗和艺术区别的理解。奥德的哲学在他的追随者中催生了“媚俗运动”，他们称自己为“媚俗画家”而不是艺术家。

奥德没有将“媚俗”描述视为贬义词，而是主张将“媚俗”视为一个积极的术语，用作具象、非讽刺和叙事绘画的上层建筑。他曾被要求定义“当代艺术中缺乏什么”，奥德给出了以下答案：

1. 开放、信任的脸庞
2. 感性的肌肤
3. 金色的夕阳
4. 对永恒的向往

随后，“媚俗”开始形成了一个有影响力的国际艺术运动——“媚俗运动”（1998 年 9 月 24 日奥德发表有关“媚俗”的演讲）。该运动将古典大师的技巧与叙事、浪漫主义和充满情感的意象结合在一起。该运动将媚俗定义为古罗马艺术或传统绘画技术的代名词。媚俗画家接受媚俗作为一个积极的术语，而不是反对“艺术”，它作为它独立的上层建筑。媚俗画家断言媚俗不是一种艺术运动，而是一种与艺术分离的哲学运动。媚俗运动被认为是对当代艺术界的间接批评。

扬·欧维·图夫作品

扬·欧维·图夫

纳德鲁姆宣称自己是一个媚俗画家，他认同媚俗，而不是当代艺术界。最初，纳德鲁姆的声明被认为是一个笑话，但后来，随着有关该主题的文章和书籍的出版，纳德鲁姆的立场被视为是对当代艺术的隐含批评。

十八世纪产生“美术”一词时，它是对古典价值观的正面攻击。突然间，他们将艺术与工艺分开，成为两个对立面。
《审美冷漠》让任何巴洛克戏剧都无法接受，与其创造永恒有效的故事，不如反映你的时间成为至高无上的价值。

因此，工艺、戏剧和原始的故事作为艺术的反面被抛弃了。在 1850 年代至 1870 年代，“媚俗”成为这些价值观的一个词。但它仍然是古典作品的名称，例如：浪漫主义、在建筑和音乐中也是如此。像西贝柳斯和柴可夫斯基这样的伟大作曲家之所以被称为“媚俗”，是因为他们非常情绪化，而这些情绪化的东西正是人们所喜欢的！

所以，如果你想成为一名古典画家，但称自己为“艺术家”，那么你就是在宣誓效忠与你自己截然相反的价值观。

当奥德读到 Hermann Broch 的《艺术价值体系中的邪恶》时，他找到了自己价值观形成的依据。我在《The Nerdrum School》一书中写到了这一点，我在书中对奥德的批评与关于媚俗的文章进行了比较，感觉它们是相同的！当我阅读从 1964 年到今天的评论时，我发现奥德被指责做了所有你在现代艺术中不允许做的事情：感伤、戏剧性和永恒。

重要的是，对媚俗的新理解是内涵的改变——而不是内容的改变。我们同意传统的媚俗批评家所说的话，我们只是发现他们正在描述一套积极的原则：通过学习其他大师来提高画家的水平，而不是“在你的时代”，讲述抓住观众的故事，和其他方面。

TALKING

对媚俗的新理解是内涵的改变——而不是内容的改变

# 06

扬·欧维·图夫与博克.纳德鲁姆（奥德.纳德鲁姆的儿子）在奥德作品前

张鸿宾

为了使我们能够对你有一个初步的了解，你能否介绍一下自己的生活与绘画经历？

扬·欧维·图夫

正如你从所有画家那里听到的那样，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当我的同学们不知道长大后要做什么时，我就肯定地知道我长大后一定会画画。在敲开奥德学习绘画门之前，我去了一些学校，最后我选择了奥德，他也接受了我。

在那之前，我犯了很多错误，认为我必须把所有东西都画得准确，这很不幸地影响了我学习绘画的热情。来到奥德工作室以后，我了解到一幅画应该展示每个人都可以接触到的永恒情境，无论他们生活在什么年龄。

我了解奥德绘画的理念，我认为没有哪个画家或学校可以展示这种高超技能和知识原理，这一点对我来说具有很强的吸引力。

此外，他以明确的立场而闻名，反对任何 “必须”的绘画压力。奥德是我们一直喜欢听到和读到的经典英雄：面对巨大的反对声，不向他们屈服，反而在逆境中胜出。显然，这对年轻人很有吸引力！

TALKING

_原创是你模仿大师时犯的错误

# 07

奥德作品

张鸿宾

倘若用你自己的绘画作为例子，你的绘画在跟随老师奥德学习以后，发生了哪些明显的、实质上的变化？你怎样处理与老师艺术风格上的雷同，从而发展自己的绘画风格特征？

扬·欧维·图夫

你知道，如果我像“艺术家”一样思考，我会立即为自己辩护，反对任何关于我画的东西与奥德相似的说法。这就是独创性的病态，它使画家对任何这样的“指责”做出反应。但是它们很容易被操纵！他们没有追随他们喜欢的东西，而是实际上接受了批评者所说的一切——因为他们不能看起来像以前做过的事情。
（当然，这使他们与今天生活的其他人绝对相似）。我更喜欢挪威小提琴大师克努特·哈姆雷（Knut Hamre）的名言：“原创是你模仿大师时犯的错误”！

我不知道是否发生了任何实质性的变化。我至少尝试过用永恒的图像来模仿奥德的风格，例如在我的作品《三位哲学家》和《发现》中。

我很想回到冰岛，画那里的火山景观，就像奥德一样。对于想要在讲故事中达到原型水平的画家来说，这种风景是一座金矿，因为它非常狂野，可以用来强调主题的戏剧性。

简而言之，我不关心发展“我自己的”风格特征。你画的东西不能太个人化——对你来说太独特——以至于其他人无法认同。 “古典”意味着“永恒”。所有在时间、地点或创作者方面过于具体的作品都将无法生存。